无标签化之虞 – 西装风格、元素与文化杂谈

标签化的思维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可以说是常见的思维模式,甚至可以说是大部分人的心理惯性。然而当我们将社会生活的模块细分开,用严谨审慎的逻辑分析方法去研究某一个模块时,随着研究的深入,不难发现自己将愈来愈无法很简单地、很标签式地去描述其中的某一样事物— —绅装领域也不例外。

一看见类似王牌特工中科林叔所穿的刮量干净、肩胸轮廓较为硬朗立体的西装,就谓之“英式”,而一看见颜色跳脱、结构偏软、整体看起来松懈的西装,就谓之“意式”,大概是绅装领域最为常见的标签化。

提到这里,我需要说明的是,尽管标题有些唬人,但我自问并不能保证读者看完之后一定能避开玩绅装的标签化思维,一是我的水平确实有限,我所要打破的只是被相对有限的视野所束缚的标签,然而我自己也无可避免会使用一些标签化的词语去描述,因为我的认知实在无法供我找到更便捷的描述方式,我扪心自问其实是在做一件打破“旧标签”却搬出来一些“新标”的事情,只不过我自信于自己所言的“新标签”应该要比“旧标签”要来的更接近于事物本质、更具参考价值罢了;二是每个人的领悟能力有高低之分,可能他看完他就懂了,你看完却迟迟不通透,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多看多买多想,不懂的以后自然会懂。

先来简单讲一下意大利。

涉及意大利风格,不走个地域区分是不行的。按纬度北中南算下来,意大利的流派粗可分为米兰与罗马、佛罗伦萨、那不勒斯三帮。其中那不勒斯之风格以庞杂、难以定义为核心,其呈现的形式堪称毫无规律,以极端的个人主义为其精神特质;佛式之风格则讲求一个庄谐并重,既可以到花之圣母大教堂做个礼拜,也可以露天棚子底下喝个咖啡吃个包、看看鸽子拉屎,和他们的城市一样,以独特的避世感和古典情调为其精神特质;北意流派则是我认为最不意大利的意大利流派,具体原因暂且按下不表,只从与前两者的对比出发,那不勒斯做谐是一绝,佛式取庄谐之平衡是一绝,而北面之米兰和罗马则做庄是一绝,在普遍讲求闲适、独特的意大利人里,会有“庄”这种带有明显“抱团取暖”嫌疑的取向,也可算是奇葩。

我先把那不勒斯抛出来,谈一些文化背景形成的问题。

那不勒斯是一个什么地方?可能国内很多玩家都能说出所谓那不勒斯衣服的元素,包括不限于瀑布肩、软结构云云,但这些元素在我看来只不过是那不勒斯裁缝向世界表达自己时,所采成分中的千万分之一而已。那不勒斯的城市地位在西欧整体而言大概处于名城市鄙视链的底层,这个盛产裁缝的城市并未因为这门手艺被此地大师艺术化而升至多高级——因为其自古以来就仅是英葡西法等国的贵族富绅度假的后花园之一而已,说白了就是个度假村,还是备胎型的。但同时那不勒斯也是一个充满独特的烟火气息的城市,没有什么严格的层级观念,有钱的,没钱的,都骑个小摩的,其城市文化颇类似于我国的广州市。而或许就像北京名店brio一篇描述那不勒斯的文章里所说的一样,维苏威这座活火山就直愣愣地在那不勒斯的东南角盯着这座人烟之城,不知哪天它可能就像摧毁当年的庞贝古城一样喷发,关于那不勒斯所有的人和物都将在顷刻间烟消云散,所以这里的人们在原本就讲究个性的意大利人里,更加狂热于做自己——裁缝也一样,他们疲于考究集体的一致性,惰于讲究细节与过分精致,厌恶盲目和无意义的抄袭,他们只想在短暂的人生里利用好手中的剪刀和针线去尽情地表达自己,将自己对美的理解注入到每一件衣服中。

所以谈及那不勒斯风格,我们总是无法抓住其作品明显的派系特点,仅有的能总结出来的可能就是软与一省到底了。

拿我们比较熟悉的london house来说吧,它家虽有当家小哥luca光头在色彩与去里布上疯狂作妖,但其衣服其实是典型的内软外硬,肩膀明显的表露着一股线条状的力量感,袖山的上扬与外扩感也是压都压不住,肩线滑至胸面的整个平衡区域既有侧面看不俗的斜度,又有正面看平整无阻的平铺感,对整体形状走向的把控也是与意大利人向往的传统Y型身背道而驰,追求上身一个X,下身拼两根筷子的观感——所以这为什么不能是英式西装?

这里就引出了两点想讲的内容。

其一是意大利人对于穿衣的整体塑形追求是一个大写漂亮的“Y”,你很难见到他们穿着比小腿粗上一圈的裤子,基本上都是fit居多;英国裁缝则喜塑造一个上半身X型的观感,有些店家甚至会把下摆整得很空气感,类似蓬蓬裙的样子,而这种X型上衣则一般需要辅以较肥硕的裤子,作为两根柱子,去承接住“X”下半段那个屋檐状观感带来的压力,进而达成一个较完满的塑形。

而这个裤子的肥瘦又能否作为辨别派系或风格的因素之一呢?我的想法是可以的,但很有限。意大利的各家裤管在剪裁上有何很大不同,我真的无法看出,也没有名家大师给我抖过料,而英国的裤管我倒是偶然与一裁缝讨论过,能说上这么一嘴:传统军制派(hp)的裤子相对clean一些,裤身整体偏直,因其上衣形状也类似;骑马少年派(hunt)的裤子则起伏较大,臀部弧度夸张,膝处过渡凶猛,脚口要相对细一点点,而联想h家的标志性上衣cut其实也不难理解,刮干净的胸对应着较小的裤脚,狗公腰则对应着凶猛的膝腿过渡,性感包臀不必多言,自是为了配合h家的经典skirt下摆了。由此也可以引出一个关于裤子美感问题的关键所在:裤之美在于整体造型的配合,而非简单的、割裂的静态平衡问题,一件肩宽与胸量均适中的外套,却配了一条虽有笔直裤线却肥硕如象腿的裤子,毫无疑问那件上衣会哭泣,整体的外观会变成一场灾难。

而在此基础上似乎还可以推导出另一个想法:英国人的裤脚相对意大利人的要肥硕,莫非是他们上衣的胸都很大?能这么想到的人,恭喜你,你已找到了英式系统的最大公约数:靠前平衡,或者理解为推胸。英国西装流派不少,什么驳头、下摆、胸腰差等外架元素早已令人眼花缭乱,光凭这些东西很难去判断一衣服是否属于正米字旗西装,唯有推胸这一点是英式系统亘古不变的成分。

这个推胸到底推的是什么呢?这个推胸首先推的是一个分离度,和谁分离?是侧面角度的胸与肩、胸与腹分离。因为一个强健威武的男人形象绝不是平胸的,“他”必须有着威猛的胸肌和平坦但沟壑分明的腹部,这个推胸即是让你能够在套上衣服时更接近于那个“他”,起码做到让你侧面看起来再也不是一个大腹便便的油腻男,找回一点男人的自信,这件衣服便有了小成。其次推的是什么?推的是一个健美先生级别的胸肌形状。众所周知,人的肌肉大小可以改变,但形状是天生的,后天无法改变而一件推胸完美的英国佬西装,则是男人的专属硅胶,可以帮你塑造一个上下过渡完美,不仅有块头,更有美感的穿后形象,远非那种草草了事,或根本未得其法的平地拔奶假英式之流可比。我一直对圈内的一些“西装腰节焦虑症”患者嗤之以鼻,在我看来,花费时间在考量腰节短0.1cm还是长0.1mm对自己衣服silhouette的改变上,完全就是无谓之举,当务之急是做一套正经英式系统出品的好西装,通过实际上身体验一下什么叫“男人的胸有了,腰还会远吗?”

其二则是我们看见一件外观如上面提到的london house的衣服,怎么样一眼辨别出它是正米字旗还是绿白红?我的答案很简单,看胸袋线条。只要是几条硬邦邦的直线拼一起的,十有八九就是英国佬的东西;而如果是看到胸袋是弯曲带弧度的,则基本上可以归到意大利人那里去。

我给出这个答案的背后逻辑是什么?是两者根本上的文化不同。英国是一个岛国,英国人守时,做事情讲究适度、理性至上,且岛国文化最不缺的东西就是凝聚力和集体认同,他们不需要太多感性和个性化的东西,即使bespoke就是很私人的东西,但他们在美学考量上仍是以不逾矩,与集体协同为基调的,所以他们对美的取向更加方正,偏向于直线。意大利人则完全不同,拉丁文化传统影响下的他们表情丰富,讲话经常手势不少,有时讲着讲着就唱了起来,时间观念不强,失约晚点是家常便饭,在穿衣打扮上极为看重个人态度,所以他们对美的取向是反秩序感的,是弧线状的。

有缘的话会继续更新,讲解一下佛罗伦萨。